在黄河南岸的巩义市,洛河与黄河交汇处的水纹间,藏着一种用剪刀讲述的故事——河洛剪纸。当晨曦洒进老宅的木格窗,斑驳的光影落在红纸上,年逾七旬的非遗传承人李秀枝手持剪刀,手腕轻转间,一幅《洛神赋图》的轮廓逐渐清晰。这片土地上的每一道折痕,都镌刻着从盛唐延续至今的民间智慧。
巩义河洛剪纸的起源,可追溯至唐代祭祀文化与民间风俗的交融。作为河洛文化的核心区域,巩义自古便是商贸与文化枢纽,剪纸技艺随漕运船工、商贾传入,逐渐与本地农耕社会的节庆习俗结合。早期剪纸以祭祀神灵、装饰窗棂为主,图案多为五谷丰登、龙凤呈祥,用色以单色红纸为主,象征吉祥与生命力。
宋元时期,巩义剪纸因汴绣工艺的兴盛而迎来第一次蜕变。绣娘们将剪纸作为刺绣底稿,催生了更精细的线条处理技艺。明代《巩县志》记载:“立春之日,民剪彩为燕,簪于首”,印证了剪纸与岁时节令的深度绑定。至清代,河洛剪纸已形成“粗犷不失细腻,象征兼具写实”的独特风格,尤以阴阳刻结合技法闻名——阳刻留线成图,阴刻破线显形,二者交错赋予画面立体感。
20世纪初,巩义剪纸进入“家族作坊时代”。以李家、张氏为代表的剪纸世家,将技艺代代相传。李金波(1905-1987)是近代关键人物,他突破传统题材限制,创作《黄河纤夫》《竹林七贤》等系列,首次让剪纸承载叙事功能。其子李宏亮回忆:“父亲总说,剪纸不是剪花样,是剪人心。”
1950年代,巩义成立民间工艺合作社,将分散的剪纸艺人集中授徒。这一时期,“三刀定形”口诀被系统化:首刀定骨架,次刀修肌理,末刀点睛魂。80岁的传承人王素芬至今记得师父的教诲:“剪纸如做人,线条宁可断,不能乱。”这种严苛的师徒制,使得巩义剪纸在机器印花冲击下,依然保住了手工艺的魂魄。
2008年,巩义河洛剪纸入选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成为转折点。当地政府建立“非遗传承基地”,开设青少年剪纸课堂,并邀请设计师介入创新。年轻一代将AR技术融入剪纸展览,扫描《清明上河图》剪纸长卷,手机屏上立即浮现汴河漕运的动画场景。
更具突破性的是“剪纸+”跨界实验。艺术家刘冰尝试用不锈钢薄片替代红纸,创作装置《河洛之脉》;设计师赵雯将剪纸纹样解构为汉服刺绣图案,登上巴黎时装周。这些创新并非摒弃传统,而是以现代语言重构文化基因——正如巩义剪纸省级传承人马秋玲所言:“老技艺要活下来,得先活在年轻人的生活里。”
尽管巩义剪纸已走出河南,但其传承仍面临深层危机。全市掌握核心技艺的传承人不足20位,平均年龄超过65岁。为解决“人走艺绝”困境,巩义市文化馆启动“数字纹样库”工程,利用3D扫描技术保存历代经典作品,并通过短视频平台开展“每日一剪”教学。
更具争议的是机器雕刻的冲击。对此,非遗保护专家陈立群提出“分级保护”理念:“祭祀用的传统剪纸必须手工制作,而文创产品可适度机械化。”这种分层策略,既守住文化根脉,又释放产业潜力。如今,巩义剪纸年产值已突破800万元,衍生出灯具、茶器、书签等30余类产品,让古老技艺在市场中找到新坐标。
站在巩义康百万庄园的剪纸展厅内,灯光透过层层叠叠的《二十四节气》镂空纸面,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影。这些由剪刀与红纸构筑的时空隧道,正无声诉说着一个真理:真正的传承,从不是固守某一种形式,而是让文化基因在迭代中永续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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